字母圈故事三

蓝色的皮卡车厢应声翻开,几个白色手套往外翻出货来,卸下的亚麻布包裹的木头箱子里,是刚漂洋过海下货过去的麻绳,散发出一阵阵的新颖原麻滋味。我刻不容缓地从外面挑了几根,拿去给道明叔看。

道明叔是这个城市里玩绳子资历最老的人之一,总是带着一副墨镜,言谈举止都酷似陈道明,一朝一夕,看法他的人便都不在意他原本的名字了,只喊他“道明兄”、“道明叔”。

在道明叔的屋里,他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粗糙的手掌里握着我刚给他带去的麻绳,他用三根手指捻住麻绳的一股,来回揉搓,麻绳便一缕一缕地别离开来,在他手中绽放成烟花般的麻丝;他时而戴上老花镜对着麻丝细心地看,时而又放到鼻头,悄悄一嗅,收回略带惊叹的声响。

“日本‘绳屋’的手工麻绳,好东西哇,上次见到它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次你一定得让我珍藏一根。”

上个世纪90年代,道明叔三十出头,还显青涩,随着本人的工程队南下,离开这个城市做项目,一做就是好几年,结项的时分,道明叔也曾经娶妻生子,在这个城市里生了根。

那时分没有微博、没有贴吧、没有论坛,甚至连互联网,对普通人来说也是高不可攀,在那个时代里,想要看法和本人有相反喜好的人,毫不夸大的说,比登天还难。

但道明叔误打误撞地翻开了本人的潘多拉魔盒。结项发钱的那天,大老板喊了他们几个包工头庆功,酒足饭饱之后,呼喊着去“按摩”抓紧一下。当年北方的小城里,按摩、洗头的招牌总是成片呈现,我们这个城市也不例外。一到了早晨,大道上的霓虹灯便连着连起手,拉扯成一条靡靡的粉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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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维护当事人隐私,图片取自网络

大老板对这里分明驾轻就熟,七拐八拐,回绝生疏的约请,绕开宰客的黑店,闪身进入了一间角落里并不显眼的洗头房内。

大老板一呼喊,老板娘便从里屋跑出来,看到是熟人,倒也不再客套,直接问起大老板要些什么效劳。

大老板哈哈一笑,啤酒肚兜在皮带下面来回颤抖,一路走来流下的汗珠便从丝质短袖里渗了出来。“先不必费事别的小姑娘,明天我几个兄弟第一次来,这几个小兄弟啊,跟着我做工程,苦了好几年,文明水平也不高,平常没啥娱乐活动,就爱抱着收音机听听黄梅戏,我跟他们说老板娘你可不普通,黄梅戏唱的那可叫一绝,来,老规矩,陪我演一段给兄弟们瞧瞧,让他们也现场领略一下老板娘的戏。”

老板娘一听这话,眼波流转,立即明白了什么,走进里屋去拿出来一个包裹,解开,各种捆成一捆的麻绳便从包裹里散落开来。

大伙都还在惊讶时,老板娘翻开录音机,架子一端,一段《杨乃武与小白菜》兀自唱了起来,逼仄的小屋里灯光斑驳,墙上饱满诱人的图片若隐若现,老板娘的字正腔圆在此刻反倒显得有些出离,当唱到“自从大祸从天降,大姐我五雷具焚泪千行”时,大老板突然捡起地上的绳子,像捉小鸡一样三下五除二地把老板娘绑了起来,老板娘随着大老板的举措,身枝扭动,泪腔阵阵,梨花带雨,人见犹怜。

道明叔坐在几个包工头的最初面,坐的端端正正,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张口结舌、呆若木鸡,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但他清楚地晓得,当大老板提溜着老板娘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本人的心脏历来没有如此剧烈地跳动过。

后来,道明叔每次想到那个夜晚,内心总像有什么东西在沸腾。他几次三番地想独自去找老板娘,但由于本人有家庭和孩子,一旦被人看到去那些中央将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的罪孽,就一再放置了。而等到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老板娘的时分,才发现经过几年的“扫黄打非”和改造,那日的老板娘和连成一片的洗头房都曾经化作记忆里的肥皂泡沫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刚刚建好的高楼大厦。

21世纪伊始,由于接工程的难度越来越大,道明叔的工程队解散了。没了任务的道明叔,在家待久了,就要被老婆劈头盖脸地骂;有时候道明叔想和本人的枕边人泄漏一下本人的小想法,想问问妻子愿不愿意尝试下被本人绑起来什么的,但一想到妻子插着腰对本人劈头盖脸的诅咒,唾沫横飞之间腥秽词语喷薄而出,就又霎时失了兴味;大部分状况下,道明叔都只会捏了根烟,跑到邻居家里去下下棋,以期躲个半日浮生。

直到道明叔的工友,那天早晨也在场的老卢,来找道明叔协作开一个工作室。工作室在事先是一个相对新潮的概念,道明叔并不懂它的运作办法,道明叔肯出钱的缘由就只要一个,这下有人绑了。

老卢和道明叔的工作室说来也复杂,就是招募一些模特,然后拍摄一些捆绑相关的内容,有的带情节,有的不带,然后放到网上卖钱,在那个网络野蛮生长没有监管的年代,这个形式不断运作了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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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明叔不会拍照,也不像老卢那样懂得怎样在互联网上做生意,道明叔只是醉心于捆绑,只需一碰到绳子,他的整个人就会沸腾起来,脸上清洗出兴奋的红晕,用看似有力的身躯把绳子甩地啪啪响,在电光火石之间,似乎变魔术普通地完成本人的扮演。

道明叔常常在和老卢喝酒的时分批判老卢,“你这个人啊,会的多而不精,上次看你绑那个谁,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哪能那么绑啊?受力点完全不对,我们是做工程出身的,对哪块受力,用什么构造来传导力,心里应该清清楚楚才对。”

老卢也不生气,咪一口酒,拍着道明叔的背和他说话,“要不那时分你能成包工头呢,你这个人就是特别爱揣摩,当年我就佩服你,咱俩啊,刚好互补,我跟你说,经过我的包装,你如今在Internet上可知名了呢。”

道明叔弹了弹烟灰,鼻孔里冲出两条冗长的烟雾,“啥因特……奈特,我不懂那玩意,我有绳子绑就行。”

道明叔并不知道本人的名望在网上日积月累,只晓得原来要请模特才有的绑,如今慕名来访的受缚者却越来越多了,他有的时分忙上一天也闲不上去,疲惫的时分,道明叔并不急着回家,他喜欢单独坐在工作室的院子里,对着满夜星斗,摆起一点也不规范的姿态,唱上两句完全不在调上的黄梅戏。

转机发作在道明叔开了工作室的第七年,2008年。那天下午和往常没什么辨别,老卢出去谈协作了,道明叔在工作室里对着一位模特停止捆绑拍摄。

一阵短促的锤门声之后,道明叔丢下被吊在半空中的模特前去开门,门一翻开,道明叔恍若隔世,面面相觑站着的,是本人的妻子和几个邻居家的婆娘,满脸挂着“你tm果真在这”的表情。

妻子一把推开道明叔,领着本人的小队冲进院子里四处游走,嘴里喊着,“小贱人!你藏在哪呢?敢偷男人,还不敢出来见人嘛?”言语间活像一列由于失控而乱窜的火车。

等到道明叔反响过去,折回院子里,妻子曾经带着人马冲进了里屋,面对着一个全裸的,被绳子缠绕着挂在半空的姑娘,一时间一行人都愣在了原地。

妻子生生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望着模特,又回过头望着道明叔,“*你娘的,你们就这样光着待在屋里?”

道明叔一把夺过道,挡到模特跟前,开端解绳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发作关系,我们就是在玩。”

妻子扶着门框,眼里装满了难以置信,“就是在玩?玩什么啊?这算在玩什么啊?好玩吗?你怎样从来不跟我玩?”

妻子学着模特的样子,把双手背到身后,朝道明叔走过来,“啊?说话呀?你怎样从来不跟我玩?嫌我老了是不是?不好玩是不是?”

还没等道明叔说话,她又突然抽出手,对着道明叔就是一巴掌,那巴掌声响遏行云,整个屋里都被烘托地一片死寂。“我他妈的天天在家帮你洗衣服,接孩子上学放学,做好热汤热饭等你回来吃,你到头来他妈的跟我说你天天在这跟小姑娘玩?”

“我让你玩!我让你玩!”妻子的面目变得狰狞,不顾一切地抓住还在半空中的模特的头发,来回撕扯,“小*子,小*人,你他妈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你要不要点脸啊?”

道明叔紧紧地抓住妻子的手,不让她去触碰模特,“有什么事我们两个处理,不关她的事,你给我冷静点,手先松开,松开。”

妻子眼看要被道明叔拨开,回头一口咬住了道明叔的手臂,道明叔疼地尖叫一声,鲜血很快顺着道明叔的手臂流下来,连着皮带着肉,被妻子生生撕了一块上去。

四周的亲友团这才反响过去,赶忙拉开妻子,或许帮道明叔找止血的物件,或许去帮助把模特放上去。

“你够了,别在这闹了,有事回家吵去,大不了就离婚。”道明叔大手一挥,血又飙出去三丈远。

“离!谁不离谁tm是孬逼,而且你还得净身出户,十五年前你怎样来的,十五年后你就怎样给我滚。我事先真tm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外地人。”妻子一边吐掉嘴里的血,一边得理不饶人。

“啥我都不要,女儿跟我行不行?”道明叔前半句话语气强硬,说到后半句的时分,手却又垂了下去,语气里似乎带着乞求。

“女儿?你还晓得你有个女儿?你晓得你女儿最近一次月考考了多少分吗?你晓得你女儿几点钟下晚自习吗?你晓得你女儿早恋了给班里哪个男生写了情书吗?啊?你关怀过你女儿吗?你管过你女儿吗?”妻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手指着道明叔,像在停止一场末日的审讯,“都不晓得你怎样好意思说出这种话,还想女儿跟着你,跟着你干嘛?被你脱光了衣服吊在屋里吗?你他妈的敢让女儿来看看,你明天的所作所为吗?你敢让她晓得,你他妈的就是个变态吗?”

一连串的成绩像子弹一样射穿了道明叔的身体,他没有反驳,或许基本无从反驳,也没有再说话,事实上也基本没有必要再说话;所有人都走了,留下道明叔轻轻哆嗦着站立在原地,像失了力飘散在空中的落叶,指节扣着指节,牙齿咬着牙齿,头颅下垂着,从旭日站到深夜,又从深夜站到白昼。

后来道明叔很快就离婚了,净身出户,什么也没带走。从那以后道明叔就喜欢带墨镜了,似乎那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藏起从前的本人。

不晓得从什么时分起,道明叔在这个城市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的音讯就不翼而飞,他和老卢的工作室像被警察盯上了一样,三天两头被抽查,或许突击检查。

2010年,老卢真实受不了这憋屈劲,拉着道明叔喝了几顿酒,把工作室留给了道明叔,本人退钱走了人。我看法道明叔的时分,曾经是2016年,此时的道明叔曾经处于半隐退的形态,老卢留给他的工作室也被他改的改头换面。

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里屋大多数中央都落满了灰尘,角落里有一台最老式的台式机,还是当年老卢留下的,门边上堆满了各色的麻绳,不是用来绑人的,道明叔把它们编成中国结,或许小植物,然后拿去卖钱,这是道明叔这些年来次要的营生手腕。

道明叔编的中国结

屋子最两头浩浩荡荡地从屋顶垂下来一根吊环,那是之前道明叔用来吊人的中央,如今简直废弃,但不论什么时分去访问道明叔,别的中央再怎样落满尘土,这块却总是一干二净的。

我问道明叔,这块中央可不可以租给我,我有空就带女朋友来玩捆绑。道明叔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似乎看穿了岁月,抽完两根烟之后,他决议不收我的钱。

第一次带女朋友去的时分,道明叔一开端在院子里浇花,后来到门口看了几眼,踱了几步之后走进屋里,伪装掉以轻心地扫地,最初真实忍不了了,扫把一扔,站到我跟前,“你这个小伙子,要是我师傅的话,我早把你给逐出师门了,哪能这么绑啊?你看这儿,你这么一绑,绳子的力到这不就没了吗?你之后再怎样加绳子都没用了我通知你。”言语之间,道明叔便不盲目地接过了绳子,“小姑娘,你男朋友在瞎绑,不介意我教他一下吧?”

女朋友笑着摇摇头,我也盲目地闪到一边,拿出手机拍了起来。只见那绳如浪,上下翻飞;步如涛,前后交叠;隔着这个略显佝偻的背影,照旧可以看到他年老时的样子。

那天临走时,我问道明叔可不可以把我拍的视频分享给他人看,道明叔一听到分享,立即就紧张起来,他像个孩子那样用力摇着手,把我拉到一旁的角落里。

“我这辈子啊,活了一大半了,但我还有个女儿,前段时间,我前妻联络我,说女儿要考公务员了,预备入党,要政审,我作为我女儿她的父亲,一定不能出任何成绩。”提到女儿,道明叔脸上呈现了久违的幸福表情,说到女儿考公务员,眉宇间甚至泛起了一丝自豪,“我啊,如今就是个做手工的小贩,再没别的了。”

“再没别的了吗?以你的技术去编中国结,真实太挖苦了。”我望着道明叔,一边把手机里的视频删掉,一边心生遗憾。

道明叔听到我的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拍拍我的肩膀,把我推出门外。“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但我欠了我女儿太多,我不想让她在和他人谈到我的时分甚至都难以启齿,所以我这辈子,真的再没有别的了。”

站在道明叔的门外,我的身体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沸腾,我想重新敲开门去问他,“为什么捆绑就让人难以启齿?”“为什么异样是真心酷爱一件东西,明明是那么美的东西,就要被说成是变态。”

但是我想起道明叔略带佝偻的,渐渐扫地的背影,我晓得在道明叔的生命里,这些成绩能够永远没有答案。

后来我便常常往道明叔那跑,一是想去偷学技术,二是觉得他鳏寡孤独有些凄惨,这次拿到“绳屋”的绳子时也不例外。道明叔拿着绳子在手里爱不释手,问我多少钱肯卖给他。我问他有这么喜欢这绳子吗?要真这么喜欢我可以送给他。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烟圈从嘴里喷出时不住地摇头,“喜欢,真喜欢!当年我们大老板就用的这绳子,本人跑去日本买的,那可是不容易,那天早晨他送了我一根,惋惜那时分年老,不懂得珍惜,很快就用坏了,后来再也没买到过如出一辙的。”

抱着遗憾的神情,道明叔大喜过望似的把我带来的绳子放到本人的抽屉里。

“其实这绳子啊,要配着黄梅戏一同听,才有滋味。”边说着道明叔边拿起挂在胸前的老人机,竖起食指,一下一下地戳了几个按键,超大音量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便从他的胸前流淌出来。在逆耳的戏乐声里,道明叔转着圈儿,随手拿起一个之前未完成的中国结,坐到桌前昏黄的灯光里,带起老花镜,埋头编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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